女人情事


1984年,在台灣某地的警察眷舍裡。
秀貞、曉茵及雅妍是鄰居。
論年齡,秀貞最年長,雅妍最小。因丈夫時常不在家,三人同病相憐而結為知己。

三個個性迥異的女人,面對不如意的婚姻,因思想、觀念的不同,而有完全不一樣的愛情故事。

「雅妍,這麼早就起床啦?」
「嗯!」
聽到無精打采的回應,秀貞知道昨晚肯定又有事。
仔細瞧了她的臉,心疼地說:
「又打妳了?」
「嗯!」
「為了什麼事?」
雅妍眼淚像斷線珍珠般掉落:
「昨晚,他又向我索取那張我與耀彬的合照,我不給,他就強搶!」
「妳又在看照片啦?怎麼那麼不小心?他一直很在意這件事呀!」
「我怎麼知道他會突然回來,他昨晚有勤務的!」

耀彬是雅妍前男友,她因一些小磨擦主動提分手。事後發現是誤會,回頭找他時,他已結婚。

她丈夫振坤是警官,因工作時間不定,一直未交女友。
碰巧在她感情空窗期,有人介紹認識,為填補空需,沒經考慮就點頭答應。

可是她一直沒法忘情耀彬,還私下保留合照,振坤不在時,就拿出來看。
豈料有一次被發現,只好坦誠地交代這段感傷的過去。她太單純,以為男人都是寬宏大量。
她錯了,男人在這方面一點也不大量,尤其看到那張合照,振坤更是火冒三丈。
甚至懷疑她現在肚中懷的可能不是自己的種!
她的婚姻因她的坦白而蒙上陰影。

「後來呢?」
「我擋不住他,他把合照撕毀了!」
秀貞不解地問:
「那怎麼會鼻青臉腫?」
「撕毀合照等於要我的命,我抓住他的手,然後他就像發瘋似地打我!」
秀貞握著她的手:
「真是的!也不想想腹中的小嬰兒!」

雅妍這時忽然微笑起來。
秀貞急了:
「妳有沒有問題?」
「我正常得很!」
「那,妳怎麼還笑得出來?」
「我告訴妳,其實我保存兩張照片,一張就是那被撕毀的合照,另外一張是關子嶺『水火同源』的風景照,他雖然毀了合照,可是我還保留一張無法磨滅回憶的照片,就是那張他認為沒有問題的『水火同源』風景照!」
秀貞有點困惑:
「我不瞭解妳的意思!」
她緩緩道來:
「這張照片代表的意義只有我和耀彬知道,當時我們本來要以『水火同源』當背景合影,我突有不祥預感。我告訴他,水火本不相容,要同源,勢必有一方要極力忍耐,我不要我倆愛情有任何一方委曲求全!耀彬也同意我的看法,因此我們只拍下風景照,我們期許,以後看到這張照片時,要記得任何一方均不可委曲求全!」
她繼續說:
「我不怪耀彬離開我,因我有錯在先,我們任何一方均不可委曲求全!」

「秀貞,妳知道嗎?我在為過去的無知還債,我應被折磨一段時間,等還完這段感情債,我就要再去尋找我的第二春,我不會再委曲求全!」
秀貞憐惜地說:
「妳真傻!」
「不,我不傻!我是在償債,我現還保留『水火同源』的風景照,就是警惕自己,忍耐到該到之時,就不可委曲求全了!」
她是個聰慧但癡情的女人。

通常早上九點左右,她們都會相約上菜市場。
曉茵一眼就看到雅妍臉上的傷:
「雅妍,怎樣啦?」
秀貞代她回答:
「還不是振坤打的!」
曉茵一副厭惡的表情:
「真是暴力!如果是我,一定離婚!」

曉茵是個敢愛敢恨的女人,還好丈夫佳隆很溫和,不然這段婚姻肯定不保!

秀貞糗她:
「還說呢!上次不是嫌妳家佳隆太溫吞,沒有男子氣慨,想跟他切呢!現在又說暴力不行,做妳丈夫可真為難呀!」
曉茵咬牙切齒:
「說到這個我就有氣,妳看過像佳隆這麼溫吞的警官嗎?像個女人似的,一輩子也出不了頭!」
秀貞調侃她:
「該知足啦,佳隆不嫖不賭,也不暴力,是標準的好男人,妳就不要再挑剔啦!」
曉茵沒好氣地應道:
「是呀,是呀,食之無味,棄之可惜喔!」

這時一旁沉默的雅妍忍不住插嘴:
「說真的,到底怎樣才算是理想的男人呢?」
秀貞想了想:
「不一定體貼,但要知心!」
曉茵也說:
「要有男人味,但不能暴力!」
她們同時看著雅妍:
「妳呢?」
她想起耀彬,又想到振坤,然後篤定地說:
「感覺,要有感覺!」
說到這,三人互望一眼,很有默契地說:
「看來我們都所託非人囉!」

秀貞的丈夫鴻翔官階最高,且因年齡最長,她一直以大姊自居。
對這兩個妹妹,她照顧有加,尤其對雅妍,因她常被丈夫打,非常不忍,也特別疼她。

鴻翔對她很好,唯一的缺點是不浪漫,而這一點也最令她不能忍受,她一直期盼鴻翔在心靈上和她相知相惜,可是他就是宛如木頭!

「鴻翔,陪我去喝咖啡嘛!」
典型的回答:
「在家泡就好,省錢又方便!」
「人家要的是氣氛嘛!」
「家裡氣氛也很好呀!」
「……..」
不想再說下去,不然會嘔到死!

秀貞是念幼教的。
學生時代參加校外聯誼,遇到鴻翔。
「嗨!妳好,我叫鴻翔,翱翔天際的一隻鴻雁。」
好特別的介紹法,如果是她的話,一定會很制式地說:
「我叫鴻翔,江鳥鴻,飛翔的翔。」
不過這種獨特、有意境的介紹法,她喜歡。

「我叫秀貞,你好!」
很尷尬!父親取這種『菜市場名』,害她不敢再說下去。
「那個秀?那個貞?」
想不到他打破砂鍋問到底,硬著頭皮告訴她,等待他的嘲笑!
不能怪她這麼想,從小到大,和她同名或同音的同學不知凡幾?
「喔,是清秀、貞節呀,好名字!」
聽到這麼貼心的解讀,她笑了!
她決定跟他交往。

「不過,我有個遺憾!」
「什麼?」
「我應該去當遨遊崑崙上空,俯瞰太平洋濱的空軍健兒,現在讀警校,只能在地面上趴趴走啦!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妳看過在陸上的鴻雁嗎?」
「喔….」
那時候的他,是多麼幽默、風趣啊!

那時,兩人學校相隔不遠,每次有假期,他就會來找她。
她生性浪漫,喜歡TEA HOUSE或咖啡屋的氣氛。
他總會帶她跑遍她喜愛的地方。

「鴻翔,你喜歡喝咖啡嗎?」
「喜歡。」
「那一種?」
「那種很濃、很苦的濃縮咖啡 ESPRESSO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苦盡甘來,妳呢?」
「我喜歡加糖與奶精的咖啡。」
「我知道了,妳喜歡永遠甜甜蜜蜜!」
「你不喜歡嗎?」
「只要妳喜歡的,我都喜歡,不然這樣好了,以後我跟妳喝一樣的!」
「為什麼要遷就我?」
「夫唱婦隨嘛!」
「討厭!」

以前那個超級浪漫、會逗她開心,翱翔天際的鴻翔,飛到那裡去了?
她不喜歡婚後變得『顧家』、不浪漫的他!

曉茵生長在軍人世家,父親是軍人,哥哥和弟弟也都念軍校,家中只有她一個女孩。
自小耳濡目染,對陽剛的男人獨有所鍾。
當初憑媒妁之言認識佳隆時,知道他是警官,毫不猶豫就答應下嫁。
在她心裡認為,警官一定都是雄赳赳、氣昂昂的鐵血男子漢。
她也一直認為佳隆是這樣的。
直到有一天。

佳隆出完勤務回來,臉色就很難看。
「怎麼啦?」
他有點發抖:「沒..事!」
「真的沒事?」
「…….」
「看你嚇得這樣子,到底發生什麼事?」
經她一再詢問,他才斷斷續續說出原因。
「我們在攔檢時,碰到黑道,有人開槍!」
「有人受傷嗎?」
「有隊員受傷,已送醫急救,開槍的人跑了!」

因怕與同僚一樣受傷,他申請調內勤,從此個性變得萎縮、溫吞。
她受不了有這種丈夫,她寧可他流血,也不願意看他變成這種畏畏縮縮的樣子。
這跟她心目中那帶種的大丈夫形象完全兩樣!
她看不起他,好在還沒有小孩,否則真不知如何教育小孩?
她要怎麼跟孩子說,他老爸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!

雅妍與耀彬相遇就像一齣偶像劇的情節。
她還在念護專時,有一次學校安排到××醫院實習。
醫院與她家須轉兩班公車,她於事前已勘察過路程,如果搭上六點五十分的車,應可以趕上上班時間。
第一天上班,她就凸槌。

她把鬧鐘設定在六點,可是忘了鬆開鬧鈴壓鍵,鬧鐘沒響。
七點媽晨運回來,發現她還在睡覺!
媽急忙搖醒她:
「雅妍!妳今天不是要到醫院實習?」
「幾點啦?」
「七點!」
嚇得睡意全消,顧不及沒刷牙、洗臉,套上護士服,就往外衝!

「計程車!」
遠遠看到一輛土黃色轎車,她糊裡糊塗就把它攔下。
跳進車內,她說:
「××醫院!」
然後就拿起包包裡的化妝品整理儀容。
司機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,他帶著笑意,一語未發往前急駛。
等將近醫院時,她才發現情況有點不對。
「司機,你車怎麼沒跳表?」
「…..」
「還有,你車上怎麼沒放營業證?」
「….」
「還有….」
「小姐,我不是計程車啦!」

仔細一看,果然不是計程車,只有車體顏色稍接近,可是沒『小黃』那麼黃!
「可是,我上車時你怎麼不說?」
他微微一笑:
「妳沒問呀,而且妳上車時匆匆忙忙,根本不理我呀!」
「對不起,能送我過去嗎?」
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,然後又笑著問她:
「妳是護士呀?」
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妳不是穿護士服嗎?有人沒事穿護士服的嗎?」

「其實,我還不是真正的護士,我還在念護專,我是來實習的!」
「喔!念護專很辛苦吧!」
「當然,醫生念的我們都要念!」
「真的?」
「不然以後怎麼跟醫師合作無間呢!」
「喔!」
又是微微一笑。
她突然發現這微笑讓她有點迷惑,臉不禁紅了起來。

到醫院時已經八點五分。
他停好車,然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旁邊。
她感覺有點怪:
「你不用送我啦!」
「妳已遲到了!難道不用我幫忙說情嗎?」
「不用啦!我會自己處理的,謝謝你今天載我!」
他又微微一笑:
「妳確定?」

走進外科,同學們都已來了。
護理長臉色不大好,因為她第一天就遲到吧!
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
「王雅妍。」
「為什麼遲到?」
「我….」
這時,護理長發現送她進來的他,馬上換了一張臉。
她堆著笑:
「黃醫師,怎麼有空到我們這裡?」
黃醫師?他是這家醫院的醫師?

「Miss 林,對不起,她是我表妹,今天是我的錯,早上出門沒注意車況,竟然拋錨了,害我表妹跟我一樣遲到!」
護理長一臉寬容的笑:
「沒關係!天有不測之風雲嘛!」
然後轉頭跟她說:
「雅妍是嗎?不用害怕,我不會扣分的!」
變臉好快!

同學們知道她有個當醫師的表哥,都很好奇。
「雅妍,怎麼都沒聽妳提過?」
「雅妍,他好帥喔,他是那一科的?」
「雅妍…..」
針對同學們七嘴八舌的詢問,她不知怎麼回答。
她知道的並沒有比較多。

中午用餐時,他來約她共進午餐。
他已換上醫師制服,口袋上繡著『黃耀彬醫師』。
「表妹,護理長對妳好嗎?」
「誰是你表妹?」
「妳呀!」
「我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優秀的表哥呢?我怎麼不知道?」
「妳早上不是承認了?」
「那有?我又沒說話!」
「沒說就是默認啦!」
「不過,說真的,你這招牌還頂好用的,不然今早就死定了。」
奇怪,她一向不慣跟陌生人交談,今天那根筋不對,對這個黃耀彬竟然一點戒心都沒有?

「你叫黃耀彬呀?那一科的醫師?」
要趕快弄清楚他的來歷,否則同學們會像蒼蠅一樣黏著質問個沒完。
他又露出那招牌式的微笑,不知怎麼,令她早上那迷惑的感覺又油然而生。
「我是實習醫師啦,是麻醉科的!」
「麻醉科?好特別喔!會很忙嗎?」
「有人開刀就忙,沒人開刀時還好啦!」
兩人邊吃邊聊,直到午休時間到,才依依不捨道再見。

他上班剛好和她同路線,自告奮勇接她上下班。
大家都認為他們是表兄妹,也沒什麼閒話出現。
倒是護理長不止一次向她打聽黃耀彬的一切,令她不勝其擾!

實習結束後,他倆就在一起,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。
那種感覺很難形容,有點信賴、有點迷惑、就像小孩子吃糖果,不忍心一口咬碎,要慢慢含著品嘗,那心滿意足的甜蜜感。

畢業後,她考進這家醫院,和耀彬一起上下班。
耀彬也很體貼,同事們已知他們不是表兄妹,也都給予衷心的祝福。
她也有和他共度一生的打算。

豈料有一天在他休假時,被她發現他和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孩子進入醫院附近一家咖啡館。
她認為他背叛她,憤而不理他!
他被拒絕得莫名其妙,打電話問她,她又不說,也避不見面。
她不給他解釋,她認為那種有點信賴、有點迷惑的感覺沒有了,再解釋也沒有用。
她主動提分手,也辭去護士工作。
他不明所以,可是見她這麼堅持,也只好傷心地接受事實!

耀彬是獨子,本來家裡看他和雅妍穩定交往,非常高興。現在突然發現他們感情生變,父母非常緊張,趕快幫他介紹女朋友。
以他的條件,馬上找到門當戶對的對象。
他結婚的消息,讓同事相當訝異,因為新娘不是雅妍!
雅妍對他結婚之事一無所悉,因她已離職。

雅妍有一次在麵包店巧遇那女孩,交談之下,才知她才是耀彬正牌的表妹。
她想去找他,可是表妹的話讓她傷心卻步:
「我表哥已結婚了!」

由於丈夫職務調動,她們先後搬離眷舍。

鴻翔調分駐所所長,秀貞帶著唯一的兒子隨他履新。
分駐所有點偏僻,為了小孩的教育,他們在市區租屋居住,鴻翔責任心很重,幾乎以分駐所為家,偶而才回家一趟。
他說他是主管,要以身作則。

「鴻翔,兒子學校星期天要舉行家長座談會,你陪我們去好嗎?」
「乖,我很忙,妳陪兒子去就好。」
「這一次是兒子轉學後第一次家長座談會,你一起去讓老師們認識一下嘛!」
「我去了,萬一所內同仁有樣學樣,我要怎麼拒絕呢?」
「……..」
「只怪我是主管,如果我不是主管,我一定陪妳去!」
「…….」
不想跟他爭辯,沒有用的!

偶而企盼到他回家。
「鴻翔,陪我出去走走,好嗎?」
「我好不容易才休假,讓我靜靜地休息,好嗎?」
「不好,不然我們到市區的咖啡店坐坐,好久沒有享受那種氣氛了!」
「還要開車出去呀?而且兒子也快下課了,萬一回來找不到我們,怎麼辦?」
不想再懇求他了,他不會瞭解她內心的寂寞的!

她突然想到,自己是讀幼教的,她可以在市區開一家幼稚園,一方面可發揮所學,另方面可排遣寂寞!
利用鴻翔在地方上的關係,幼稚園順利開辦,因收費低廉,生意還不錯。
整天忙幼稚園的事,日子比較好過了,可是內心的空虛,不知如何補實!

有一次,鴻翔休假回家,突然說道:
「秀貞,有一件事,不知妳有沒興趣?」
她懶懶地看他一眼,說實在的,他這麼沒情趣,對他的任何事,她已提不起興趣!
「什麼事?」
「這星期天我們總局舉辦聯誼,要求攜眷參加,我想…」
一群以工作為重的警官聚會,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玩!
「我不想去!」
「去嘛!不然我一個人怎麼辦?」
拗不過他一再請求,只好勉強答應。
實在不抱什麼期望,誰知是個轉捩點。
她遇到生平唯一的異性知己,也是結婚後首次精神出軌!

聯誼會開始時,長官致詞等行禮如儀,非常沉悶。
正當百般無聊時,忽見鴻翔很高興地和一個長相斯文的警官打招呼:
「老陳,好久不見!」
「嗨!鴻翔兄!」
「你現在那裡?」
「我調總局已近一個月,你呢?」
「我在××分駐所。」
「土皇帝喔!這位是尊夫人吧?」
「是呀,秀貞,我跟妳介紹,他是我警校最要好的同學志洋。」
「大嫂,妳好!」
「你好!」
這個男人看起來蠻順眼的。
看他身旁好像沒有另一半,秀貞問道:
「尊夫人呢?」
「我還沒結婚囉!」
鴻翔不相信地嚷著:
「真的假的,還在等她嗎?我小孩都都已經上小學了呢!」
「你們厲害嘛!對了,今晚到我家聊個痛快吧!」
「好啊!」

志洋在市區一棟大樓內租了一間套房,雖簡陋但整理得很清爽,以單身男人的標準來看,算是蠻異類的。
她不禁讚嘆著:
「你房間很整潔呢!」
志洋不好意思地回答:
「沒有啦,妳不嫌棄!」
鴻翔笑著說:
「秀貞,這一點妳就說對了,以前讀警校時,志洋的內務總是第一名,他是有名的龜毛,一切都要弄得乾乾淨淨才肯罷休呢!」

秀貞仔細端詳後,發現這套房雖小,但什麼都有,只除了沒有炊具外。
這也難怪,一個大男人,又是單身,應該沒人會開伙。
最特別的是,有一套非常豪華的床頭音響和一台煮咖啡機。
「要不要來杯咖啡?」
秀貞和鴻翔同時答說:
「不用麻煩啦!」
志洋笑著說:
「我自己煮的喔!不想嘗嘗我的手藝?那可是深入寶山,卻空手而回,你們會終身遺憾喔!」
看他說得如此自豪,秀貞也想嘗試一下:
「鴻翔,看你同學這麼有誠意,我看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吧!」

沒多久,滿室籠罩咖啡香。
志洋開了床頭音響,樂音輕輕柔柔地撒在屋內,配上令人心曠神怡的咖啡香,秀貞突然有點心神恍惚。
她想起以前和鴻翔跑遍學校附近的咖啡屋,就是這種情境。

她已經好久沒這種感覺了,她體內浪漫的細胞一下子被志洋喚醒了!
她有點迷惑,忽然很想瞭解眼前這男人!
他到底是怎樣的男人?為什麼他不結婚?

「好了!」
志洋給他們斟上一杯咖啡,送上奶精及糖包。
自己卻品嚐著濃黑的苦咖啡。
志洋解釋道:
「我喜歡喝原味的苦咖啡,因為….」
她突然想起以前和鴻翔的對話:

「鴻翔,你喜歡喝咖啡嗎?」
「喜歡。」
「那一種?」
「那種很濃、很苦的濃縮咖啡 ESPRESSO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苦盡甘來,妳呢?」
「我喜歡加糖與奶精的咖啡。」
「我知道了,妳喜歡永遠甜甜蜜蜜!」
「你不喜歡嗎?」
「只要妳喜歡的,我都喜歡,不然這樣好了,以後我跟妳喝一樣的!」
「為什麼要遷就我?」
「夫唱婦隨嘛!」

男人都喜歡喝苦咖啡嗎?是喜歡那『苦盡甘來』的感覺嗎?
想到這,她有點心痛,她的婚姻剛好相反,她有『甘盡苦來』的挫折感!
為什麼以前那知心的鴻翔,婚後完全兩樣?

她的心在淌血,突然想體會『苦盡甘來』的滋味:
「我也喝原味的苦咖啡!」
鴻翔驚訝地說:
「妳不是喜歡加糖與奶精的咖啡?」
她笑得有點苦澀:
「你還記得喔!」

苦咖啡入口,確實有點讓人難以下嚥,但奇妙的是,留在喉間的餘味卻歷久彌甘。
她驚奇自己有這種改變,或許…..
她嚇了一跳,因為內心有一種罪惡的聲音:
「是因為志洋吧!」
這樣浪漫的男人,為什麼這麼晚才讓她遇到,如果鴻翔像他一樣,該有多好!
還是男人一結婚,就會變樣?

她想起鴻翔那句話:
「只要妳喜歡的,我都喜歡,不然這樣好了,以後我跟妳喝一樣的!」
她是否也是這種愛屋及烏的心態?
只要這個浪漫的男人喜歡,她就喜歡?

「大嫂,妳開幼稚園呀?」
「是啊,在××路。」
「我最喜歡小孩了,可惜我沒結婚!」
秀貞好奇地問:
「為什麼不結婚?眼光太高?」
志洋搖搖頭:
「這,鴻翔兄應該最清楚!」
鴻翔朝她眨眨眼,示意她不要在志洋傷口上灑鹽!
她雖滿肚子疑惑,也只好知趣住口。

離開志洋家,互留電話。
她盯著志洋:
「我們有空再聯絡。」
鴻翔這隻呆頭鵝,讀不到她弦外之音,也很高興地和志洋說:
「我們有空再聯絡。」

鴻翔仍常駐分駐所,偶而才回家一次。他看到秀貞幼稚園經營得有聲有色,也樂得輕鬆,完全放任她做主。
秀貞慢慢習慣於沒有鴻翔的日子,有時鴻翔回家過夜,她還有點不習慣。

有一天,她去接兒子放學時,途中出了點小車禍。
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雖然丈夫是分駐所所長,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,而且轄區不同,也不知人家賣不賣帳!
她想起志洋,他在總局服務,這裡應是他的轄區!

她翻出他的電話:
「請問陳志洋警官在不在?」
「陳副局長嗎?請等一下。」
彼端傳來略帶磁性的聲音,很難跟那天談話的聲音連在一起,真不可思議,透過電話線的傳送,竟然有這麼大的差異。
不過這種聲音更讓人遐思。

「喂!妳是?」
「我是鴻翔的太太,秀貞。」
「大嫂呀,有什麼事?」
「我出了車禍,你能幫我嗎?」
他急促的聲音:
「妳在那?有受傷嗎?」
「我在××路和××路交叉口,沒受傷,可是我不曉得該怎麼辦?」
「妳什麼都不要說,等我來!」

事情在他出面下,圓滿解決,她鬆了一口氣。
他送她去接小孩,然後送她們回家。
路過幼稚園時,她告訴他,這是她白天工作的地方,歡迎他有空過來玩。
她說:
「你不是喜歡小孩子嗎?我們幼稚園什麼不多,就是小孩子多!」
「我會來的!」
他輕輕地回答,眼底閃過一抹黯然。

好不容易把小朋友哄入睡,秀貞閉上眼睛假寐。
「鈴…………」
電話聲將她驚醒。
「喂!」
「大嫂,是我!」
「陳副局長!」磁性的聲音,一聽就知是他!
「喔!妳這麼稱呼就見外啦!」
「那我要怎麼稱呼?」
「叫老陳或志洋就好!」
「好,志洋兄,有事嗎?」
「沒事,只是突然想到上次妳邀我去幼稚園看小朋友,還算數嗎?」
「當然,竭誠歡迎!」

他說他今天休假,一個人也沒地方去,所以就想到幼稚園找她聊聊天。
「上次真的謝謝你!」
「那裡的話,舉手之勞。」
「可是,如果不是你,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!」
「大嫂,鴻翔兄常回家嗎?」
秀貞不知是否該說實話,坦白說,她有點欣賞志洋,可是畢竟雙方不是很熟!
「….」
「鴻翔兄是我們警界難得的工作狂,我想他一定不常回家!」
聽他這樣說,她不禁眼眶泛紅。

她轉移話題:
「你呢?」
「我呀,上有局長頂著,下有一群優秀的部屬扶著,不用那麼拼啦!」
他開玩笑地說:
「我還不想過勞死呢!」
看她好像有點難過,趕緊逗她:
「不過妳不必擔心,鴻翔兄壯得像頭牛!」
她突然心揪痛一下:
「是像頭牛,一頭不解風情的大笨牛!」
沒有說出口,只在心裡嘆息著。

星期六一大早,送兒子上遊覽車,這是每年一次的校外旅遊,兩天一夜。
幼稚園下午就放學了,小朋友都被接回家,有點冷清清。
望著空蕩蕩的教室,想到今晚兒子也不在,一個人回家也怪孤單的。
她打電話給鴻翔:
「鴻翔,今晚回不回家?」
「我上星期才回家,最近常有上級巡視,可能無法回家囉!」
「可是,兒子去校外旅遊,今晚只有我一人在家耶!」
鴻翔好像有點不耐煩:
「都三十幾歲了,還怕什麼?」
本想回他一句:
「不是怕,我寂寞啊!」
終究還是忍住沒說出,因為…他不會懂的!

看著電話,她想起一個人-志洋!
不知道該不該打給他,只是實在很空虛,急欲找個人聊聊。
她撥了他的電話號碼:
「志洋兄,今晚有空嗎?」
聽到她略帶哭聲,他嚇了一跳:
「怎麼啦?」
「沒事,你有空嗎?」
「有,當然有!」
「那我們在××路的『寒軒』門口見!」

『寒軒』是一家咖啡屋,是聊天的好場所。
她曾在一次雅妍及曉茵來找她時來過這兒,感覺還蠻不錯。

看到店員煮咖啡,她突有所感觸:
「志洋兄,我記得你是煮咖啡的高手,而且你喜歡喝濃黑的苦咖啡。」
志洋搖搖頭:
「沒錯,不過我是看時間、對象,要有感覺才會動手,現很少自己煮,因孤家寡人氣氛不對!」
「你為什麼不結婚?」
他眼中那抹黯然又浮現:
「我不是不結婚…..」
他苦笑的說:
「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!」

他倆都點了『台灣咖啡』,很有默契地把糖和奶精放在一邊。
「不加糖和奶精?」
「不了,我跟你一樣,我想體會苦盡甘來的滋味!」
她猛啜了一口:
「好苦!」
「妳不能這樣喝,要小口品嚐,先留在口中適應一下,再慢慢吞下。」
他示範:
「就像這樣!」
她依樣畫葫蘆:
「嘿,果真不同!」

「對了,你還沒說為什麼不結婚?」
他又苦笑:
「妳真的想知道?」
「嗯!」

他閉上眼睛,似乎在回憶什麼!
「以前我有個很要好的女朋友,她感性、熱情,我很愛她!她是護士,也是生命線義工。」
他有點受傷的神情:
「有一次,她接到一個個案,那是一個略帶憂鬱的男生,聽說感情受到挫折,萌生輕生念頭而求助生命線,她找我商討解決之道,我也很熱心地提供意見,誰知…」
「怎麼啦?」
「她是個很熱心的女人,接觸個案後,發現情況很嚴重,為挽救個案,她選擇親自投入,她幾乎有空就跑去找他,起初我不以為意,只認為是輔導!」
「難道不是嗎?」
「剛開始是,可是她那母性的本能被這憂鬱男子柔弱、無助的徬徨所激發,由同情變質為愛情!」
「啊!」
「我不知那是不是愛情,只知道那個人好像離不開她,她想抽身,他就鬧自殺!」
「後來呢?」
「我女友實在感性得不像話,為了幫助他,竟然要求分手!」
「…..」
「她給我的理由竟然是:『他需要我!』,我反問她,難道我不需要妳嗎?」
「她怎麼回答?」
「她說,你跟他不同,你很堅強,在兩者之間,我只有做這樣抉擇!」
「…….」
他問她:
「女人到底是什麼動物?我這麼愛她,她竟可為母性的同情,毅然決然割捨我們幾近三年的愛情?」
她安慰他:
「她真傻,如果是我,一定會把工作與愛情分得一清二楚!」
「所以,因為我參不透女人,我不敢再交女朋友,我怕重蹈覆轍。」
「你不要這樣,那只是特例!」

「有一件事至今我能耿耿於懷,也很痛心!」
「?」
他嘆了一口氣:
「我們分手後,我才知道她懷了我們的孩子,而且為了照顧那男人,她竟然流產了!」
「怎麼會這樣?」
「她也不知道懷孕,有一次那憂鬱男鬧自殺,拉扯之下,她摔倒送醫,才知已懷孕,但沒保住!」
她不知如何安慰他!

「後來他們結婚了,可是那男人多疑又帶憂鬱,兩人的婚姻也於半年後劃上休止符!」
「她不怕他又鬧自殺?」
「這一次是她堅決離開,她回頭找我,告訴我她不能用一生做賭注,只好視而不見了!」
「你有接納嗎?」
「我在感情上是想,可是理智上告訴我,她既然會有第一次背叛,就有第二次、第三次,所以我拒絕了!」
「她沒有求你嗎?」
他眼底閃過那熟悉的黯然:
「就在她想挽回我時,她告訴我曾懷我孩子的事,她以為可打動我的心,殊不知這件訊息更激怒了我,她怎麼可以為了一個第三者弄丟了我們的孩子?」
他眼中有淚:
「我喜歡小孩子呀!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?」

她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淚,是太痛心疾首嗎?
這男人的本性流露,竟讓她有心疼的感覺,她想起以前雅妍被振坤欺負時,她心中的不捨就是這樣!
她想把他攬入懷中,給他慰藉、撫平他內心深沉的傷痕!

「後來她怎麼啦?」
「她至今未嫁,她說她要等我直到我接納她!」
「你會嗎?」
「我不知道,她傷我太深!」
他嘆口氣:
「別人都以為我不結婚是在等她,其實我是心已死,對於女人,我寧可敬而遠之!」
「對我也是?」
「不,妳不同,妳是我大嫂!」
他笑著對她說:
「而且,我很喜歡和妳聊天,我有相見恨晚的感覺!」
「真的?」
她好高興,他們好像心有靈犀一點通,非常投機。
這是在鴻翔身上感受不到的。

當晚他們聊到凌晨一點,志洋不放心秀貞一個人回家,堅持送她到住家樓下才離開,他的貼心令她很窩心。
她想請他進屋陪她,可是她沒有勇氣開口,再加上女性的矜持,只有默默目視他開車離去。

躺在床上,她回想今晚的一切,在心中將志洋和鴻翔做比較,他們各有千秋,婚前的鴻翔也和現在的志洋一樣,健談又浪漫,但婚後完全走樣。
如果是志洋,婚後會變成怎樣?是不是已追老婆到手,就一樣不想再經營婚姻生活?
他也會變成無趣嗎?
那,她寧可選擇永遠談戀愛,而不要步入婚姻的墳墓!

『寒軒』的一夜談心,拉近了彼此距離,也碰撞出一種似友情、又似愛情的火花。
兩人心裡都有一股無法宣洩的苦悶,卻在這次談心中,從對方身上找到情緒的出口。
彷彿在茫茫大海中發現浮木,那種欣喜實非筆墨所能形容,她不由自主地渴望抓牢他。
這種幸運,對秀貞來說,則是始料未及!
對志洋而言,也是找到知音,他鬱積在內心的苦,終於有人肯傾聽!

記得當年和曉茵、雅妍談到心目中的理想男人時,她曾說過:
「不一定體貼,但要知心!」
她不知志洋體不體貼,但她確定,絕對是知心的男人!
他終於找到她心目中的理想男人!

有時志洋會利用勤務之便,順道彎進幼稚園找她。
她也會利用中午休息時間約他吃頓便餐。
兩人無所不談,就如同一對熱戀中的情侶,找到機會就膩在一起。
可是在秀貞的內心裡,她分得很清楚,志洋是她精神上的知己,而肉體上她仍屬於鴻翔,這一點她很堅持!

有一次用餐之後,志洋送她回幼稚園。
他牽著她的手,她沒有拒絕。
他手往下移,正要摟腰時,她臉色稍變,委婉地閃開:
「志洋,我希望我們是心靈的契合。」
他手迅速移開:
「對不起,我失禮了!」
她微笑但正色地告訴他:
「我喜歡你,但不是情慾的愛,我希望我們能保有純潔的心靈默契,我是個家庭觀念很強的人,我不可能拋夫棄子,請你諒解!」
他略帶愧疚,連聲回答:
「我瞭解,請妳原諒!」

望著滿臉通紅又有點靦腆的他,她主動握緊他的手:
「你不會怪我吧?」
「我怎麼會怪妳!我欣賞妳這份堅持。當時如果我女友和妳一樣,能堅守感情的分際,她就不會拋棄我而去照顧那個男人,我們之間也不會有這段不堪的過去!」
她釋然了,他真的懂她!

週末,鴻翔又因勤務不克返家。
兒子嘉德吵著要去『麥當勞』,正好要帶他過去時,他打電話來:
「秀貞,我下午休假,一起用餐好嗎?」
她為難地看著兒子,心想這件事讓兒子知道,似乎不妥。
正沉思中,他看她未回話,以為她已同意。
「那,我馬上過去接妳!」電話隨即掛斷。

來不及阻止,她只好跟兒子說謊:
「嘉德,等一下有位叔叔要帶我們去『麥當勞』,好不好?」
「那位叔叔?」
「是爸爸的朋友,他本來要找爸爸,可是爸爸不在,他就說要請我們吃午餐。」
「好呀!」

他到她家時,看到她兒子也在,有點意外,但還是帶她們去『麥當勞』。
「叔叔,你是爸爸的朋友啊?」
「是呀!」
「叔叔,你人真好,爸爸從來不帶我出去玩!」
「喔,是嗎?不可怪爸爸,爸爸工作忙。以後叔叔有空就帶你出來玩,好嗎?」
「謝謝叔叔!」
兒子似乎很喜歡他,這也難怪,鴻翔在家時,難得和兒子說上幾句話,在小孩子心理上單純的比較,當然會喜歡他。
對這種情形,她憂喜參半,喜的是,兒子輕易地就接受他,憂的是,萬一兒子在鴻翔面前說漏了嘴,她不敢想像,會有多大風波發生!
這也是她不願兒子認識他的最大理由!

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。
兒子學校要舉辦遠足,每個人要準備一份餐點和同學共享。
那天剛好鴻翔休假在家,兒子不知那根筋不對,平常與爸爸不是很親近,可是卻一直纏著他,要他陪他外出選購。
鴻翔有點煩:
「你讓我靜一靜嘛!」
兒子吃閉門羹,開始哭鬧:
「你不要回來好了,要什麼都沒有,人家叔叔要什麼有什麼!」
「叔叔?什麼叔叔?」
「媽說是您朋友,他對我很好,我們常一起外出用餐!」
「我們?」
「是呀,我和叔叔,還有媽!」

鴻翔氣極敗壞地找秀貞問個清楚:
「說,怎麼回事?誰是叔叔?」
她囁嚅地說:
「是陳志洋啦!」
「老陳?他不是在總局嗎?怎麼會跟妳常出去用餐?」
她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:
「那有常出去?就那一次,我載嘉德放學回家時發生車禍,一時找不到你,情急之下,找他幫忙,因車禍地點是他們轄區。處理完後,他怕有後遺症,來關心了幾次,為了報答人家的幫忙,我請他吃了幾次飯!」
她強調:
「就那麼幾次,嘉德都在一起,他對陳志洋印象很好,因為他每次都會買東西給他。」
「原來如此!」
鴻翔對朋友的信任,讓她鬆了一口氣。
不過也提高了她的戒心,因為童言無忌。萬一有一天,兒子說了不該說的話,一場家庭風暴難保不暴發!

在下一次聚會時,她憂心地向志洋表達她的顧慮。
他想了一下,說:
「也對,雖然我們沒曖昧行為,可是誰會相信?」
「我們是否要減少見面次數?」
「這樣好了,我們固定星期三中午一起午餐,其他日的中午,妳什麼時間有空?」
「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半。」
「那我固定十二點半打電話給妳。」
「就這樣約定囉!」

為了獲得心靈上的慰藉,也為了保有現有的婚姻,他們兩人很辛苦地維持這種關係。
對秀貞來說,有時面對無趣且有工作狂的鴻翔,偶會有想一走了之的念頭,也有想獻身給志洋的想法,但終因內心的道德觀及家庭牽絆而打住。
對志洋來說,要維持這種精神上的交往,其實頂煎熬地!他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,面對浪漫、貼心的秀貞,說不動心是騙人的!但他尊重她的選擇,在她未能拋棄傳統禮教包袱之前,他不會勉強她的。
況且,他還有一個更大的顧慮,那就是同窗多年的好友鴻翔,他橫刀奪愛,對老朋友情何以堪?
可憐的是,鴻翔這隻呆頭鵝竟然蒙在鼓裡,一點都不知情!

他們這種關係維持了近十年。
志洋一直沒有再交女友,仍然單身。
他和鴻翔一樣,在職務上均有高升,但兩人生活方式截然不同。
他依然是那種令她折服的處世態度,幽默、風趣、浪漫、尊重她,把她當作紅粉知己,卻永不涉及情慾,兩人雖無所不談,但仍保有朋友的基本禮儀。
有時她也會不忍心,但總是狠不下心來強迫自己,她警告自己不可心軟,一旦情感無法戰勝理智,恐怕連要維持現有友誼都不容易。
她實在不想因自己改變現狀而失去他,因為萬一兩人之間有了尷尬,那她會連個可聊天、傾訴的對象都沒有,她無法承受這樣的後果。

鴻翔則完全不同,他工作狂的態度十年如一日,而且隨職位晉升變本加厲,回家時間越來越少,有時一星期見不到一次。
他和秀貞雖有夫妻之名,卻已好久沒夫妻之實了。
如果不是有志洋這個知心朋友,她實在不曉得這十年要如何度過!

曉茵和雅妍一直和她有聯絡,她們也都支持她和志洋交往。
看她這麼苦,她們也曾勸她離婚,可是她都予以拒絕,除了要顧慮兒子的感受外,在她內心深處,存有一個更大的矛盾,她不能確定她對鴻翔的愛是否已消失?
如果鴻翔有一天突然放下一切,捨棄工作狂態度,重拾當年戀愛時的浪漫,她可能會重新接納他!
今生的最愛是鴻翔,但與志洋卻擁有鴻翔所欠缺的默契,她很茫然,不知如何抉擇,只好讓這矛盾繼續下去。
或許…..時間會解決一切!

曉茵和雅妍最後也都離婚了,但兩人境遇迥然不同,曉茵一直未再婚,而雅妍終於還完感情債,重獲第二春。

曉茵最晚搬離眷舍,因佳隆是內勤,調動機會不大。
自秀貞和雅妍離開後,她先後失去兩位好友,生活頓時變得單調無比。
現在只能和佳隆大眼瞪小眼,無奈她打內心看不起這懦弱的丈夫,每日度日如年。

有一天,佳隆回家時滿臉沮喪。
臭著一張臉癱坐在沙發上,不吭一聲。
她實在看不慣他這副樣子,而氣氛也沉悶得幾乎令她抓狂。
她終於開口:
「佳隆,你今天到底怎麼啦?一回家就臭著臉!」
他懶懶地看她一眼,沒有回答。
她有點生氣地說:
「幹嘛?我又沒得罪你,幹嘛擺臉色給我看?」
「唉!」
還是沒回應,只長嘆一聲。

不想再理他,她自顧自準備晚餐。
夫妻倆悶著頭用餐,誰也不肯先開口。
吃完後,她有點生氣地逕自看電視,懶得再做無謂的溝通。
佳隆也悶不吭聲,不知心裡在懊惱什麼?

上床後,她負氣地背向他。
佳隆終於開口說話:
「曉茵?」
「幹嘛?」
「妳不要生氣嘛!我不是不說,我不敢說!」
「…..」
「今天,長官要再調我到外勤,我和他爭執無效!」
「調外勤有什麼不好?一個男人不能站到第一線,才是恥辱!你這種怕死的心態,害我在別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!」
「可是,我怕呀!」
「怕什麼?我們又沒有小孩,大不了我守寡!」
「妳怎麼這樣說?我也是為妳著想呀!」
「不用啦!如果你真為我著想,就勇敢接受調外勤的命令,讓我能以擁有一個雄糾糾、氣昂昂的丈夫為榮!」
「唉!」
又是一聲長嘆。

隔了幾天,命令下來,佳隆調外勤。
他變得有點心神不寧,晚上也睡不著。
「佳隆,你在做什麼?一直翻來覆去,吵得人家無法入睡!」
「我睡不著!」
「放輕鬆,就會睡著了。」
「我已放輕鬆了,但就是睡不著!」
「那,要怎麼辦?」
佳隆起身:
「妳睡吧!我去看電視。」

睡眠不足,使得佳隆日益消瘦。
更令人擔心的是,開始有焦慮、幻聽的現象!
尤其出勤務前,焦慮一直無法改善,每次都拖著疲憊的身體去值勤,令人替他捏一把冷汗。

她看出情況不對,找秀貞和雅妍商量。
秀貞約大家到『寒軒』,也找來志洋幫忙拿主意。
聽完她說明病情,秀貞問志洋:
「能否想辦法將佳隆調總局,安插個內勤工作?」
志洋尚未回答,她即否決:
「我不要他再恢復以前那種畏縮、怕事的樣子!」

四人研判結果,認為佳隆可能是以往心裡的陰影無法消除,壓力太大,無法紓解情緒,而得到憂鬱症,一致建議送精神科治療。

醫師並沒直接下論斷,只開了藥,並交代定期回診。
為幫助睡眠,每晚就寢前須服用一顆鎮定劑。
或許是藥力使然,佳隆每晚雖可入眠,但白天精神萎靡,弄得一起出勤的同事緊張萬分。
長官也發覺不對勁,為免出差錯,把他調為內勤。

「曉茵,我不想去上班!」
「怎麼啦?」
「我上班時都昏昏欲睡,走路時腳步沉重,實在提不起精神上班!」
「是藥物的關係嗎?」
「不知道!」
「可不可要求醫師換藥?」
「回診時,我問醫師看看!」

醫師換了藥,可是情況依舊。
佳隆因身體不適,言語也少了,每天拖著沉重的腳步上班,回家後就躺在床上,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緻。

剛開始,她還會關心他,但久而久之,就覺得很心煩,跟這種男人一輩子,到底有何意義?她開始懷疑!

她又約秀貞及雅妍。
「妳們說,他現在宛如活死人,我該怎麼辦?」
「或許應該找些事讓他做,才不會胡思亂想!」
「可是,按規定又不能兼差,也沒法讓他變成忙碌!」
「或許可種些花草,讓他每天忙著拈花惹草,也許精神上有個寄託,可漸改善!」
檢討不出結論,她有些無奈地說:
「好吧!」

她買了很多盆栽,放在家門口。
原指望佳隆會照顧,但他常忘三忘四,心情鬱卒時什麼事也不做,更遑論澆花這種瑣事!
照料盆栽的事落在她身上,她真的不知如何協助他度過憂鬱!

而病痛似乎如影隨形,雖然檢查均沒生病。
「曉茵,我偏頭痛!」
「曉茵,我胸悶!」
「曉茵,我腸胃怪怪的!」
「曉茵,我骨頭酸痛!」
「曉茵,我……」
症狀一天一換,檢查又正常。
請教醫師,應是憂鬱症作怪,其實根本沒異常。
但真正有不適的感覺,他有深刻感受,她卻無法理解!
每次聽他抱怨那兒酸、那裡痛,她就皺起眉頭,恨不得有個清靜的地方可躲!

「秀貞,我想離婚!」
秀貞家庭觀念比較強,她持反對態度:
「不好吧,佳隆現有病,提出離婚,叫他如何承受?」
「可是,我已忍到極限了!」
「百年修得共枕眠,夫妻一場,總不能苦難來時各自飛,這樣未免太絕情了!」

「雅妍,妳認為我該不該離婚?」
雅妍有另外的思維:
「婚姻是你情我願,一旦抉擇,就要負責任。」
「可是,我已忍無可忍!」
「那,他呢?」
「他有病,不是普通的病,這種病很難痊癒,我知道不該提離婚,可是我不甘就此葬送一生!」
「妳會再婚嗎?」
「不一定,不過如果找不到有男子氣慨的男人,我寧可孤單到老!我不能忍受無種的男人!」
「我沒法給妳意見,只要妳覺得是對的就去做吧!」

「你振作一點好不好?」
看到佳隆每天病懨懨地,她心裡就有氣,忍不住對他吼。
他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:
「曉茵,我真的很難受呀!」
「你有空出去運動一下,會改善的!」
「我知道,可是沒人陪呀!」
聽他這麼說,雖然心裡千萬個不願意,但她想到雅妍說的話:
「婚姻是你情我願,一旦抉擇,就要負責任。」
雖然無奈,也要試試。
「好吧!明天開始,我晚餐後陪你到公園散步!」

他仍舊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公園漫步,一句話都不說。
「佳隆,說說話吧!」
「我不知說什麼?」
「隨便說說嘛!不然你說一些工作上的趣事給我聽!」
他想了一下:
「趣事倒是沒有,不過以前值勤時回憶頗多。其實在值勤的時候,搭配的同事很重要,我曾與隔壁的鴻翔一組,妳知道嗎?他才是真正的英雄,身先士卒又智勇兼備,跟他在一起,一點也不怕!」
他頓了一下:
「可是,人總是要學會獨立,我從菜鳥變老鳥,以前是鴻翔帶我,後來變成我帶別人,可是我就是沒他那麼勇敢!妳知道嗎?那一次我搭擋受重傷,我要負很大責任,他比我勇敢,他是為了掩護我才受傷的!」
「那不是你的錯,值勤時難免會受傷!」
「不是的,那次是我指揮失當,那悲劇本可避免,但我專業能力不足,才釀成大禍!」
「……」
「後來每次值勤時,我都很擔心歷史會重演,越擔心越亂手腳,終致不敢上班!」
他知道癥結所在,可是無法克服心裡的陰影!

「曉茵,我想申請提前退休!」
「退休?你才幾歲?」
「可是,我真的沒有鬥志!」
「鬥志是源自內心的自我激發,每個人都有其潛能,重點在你肯不肯去發掘,如果你選擇退縮,那將一輩子被別人看不起,難道你願意這樣子嗎?」
「我不願意,可是我別無選擇!」
「我不瞭解!」
他哭喪著臉:
「我也知道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,但我內心的恐懼,不是妳所能理解的!我也恨我自己,可是我真的不知如何鼓舞自己再站起來!」
「你真的讓我很失望!」

晚上就寢時,她越想越傷心,終於忍不住說出口:
「佳隆,我們離婚吧!」
他震了一下:
「什….麼?」
「離婚!」
「為什麼?」
她哽咽地說:
「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會答應嫁給你嗎?」
「……」
「我本來以為每個當警官的都是英雄,我生長在軍人世家,我欣賞陽剛的男人,所以當我知道你的職業時,毫不猶豫地答應下嫁,誰知你變得如此畏縮,我沒法接受一個和我心目中偶像差距如此大的男人!」
「可是,我現生病呀!」
「你根本沒病,所有病都是你自想的!」
「我真的病了呀!」
「你沒病,你是心病,沒有人能治癒你的病,除了你自己!」
他急得哭了!
而這更犯了她的大忌,她心目中勇敢的丈夫怎麼能動不動就哭泣,這種男人令她感到噁心,他的哭泣更堅定她離婚的念頭!

不顧秀貞及雅妍極力勸阻,她終於和佳隆辦理離婚,搬到和秀貞同一個城市,到工廠當女作業員。

她在校時學的是會計,但由於離開學校已久,且年齡太大,所學已無用武之地,只能由基層作業員做起。
單調的工作讓她很鬱悶,下班後的空虛更讓她有點後悔草率結束婚姻,但不見佳隆,卻又讓她有如釋重負之感。
她很矛盾,不知所做的選擇是否正確!

有一次回娘家,她和哥哥、弟弟討論這問題。
自小,三人就無話不談。
他們都已成家,哥哥是陸軍軍官,弟弟則是飛官。
大嫂及弟媳都是勤儉持家的家庭主婦,妯娌相處很融洽,對她也很敬重。
他們都有小孩,可是在父親的堅持下,並沒有搬出另組家庭,祖孫三代住在一起互相照應。
父親已退役,過著含飴弄孫的日子。

父親年紀雖大,可是說起話來仍中氣十足,不失軍人本色。
「女兒啊,嫁雞隨雞,嫁狗隨狗,怎麼可以說離就離?」
「爸,您不知,佳隆那種個性,我真的受不了!」
「他怎麼啦?」
她把佳隆的情況詳細地描述了一遍,父親表情凝重地沉思了許久。
「那是憂鬱症,要痊癒需要時間,說不定一輩子也好不了!」
「問題是我沒辦法忍受和嚴重憂鬱的人相處呀!」
「夫妻之間就算無感情,也還有道義責任,因此一旦成為夫妻,就要互負責任,不可因對方有病就棄之不顧,妳懂嗎?」
父親的說辭和雅妍一樣:
「婚姻是你情我願,一旦抉擇,就要負責任。」
她錯了嗎?

哥哥的想法也和父親一樣傳統,認為夫妻是一輩子的緣份,不可輕易離異。
他告訴她:
「妹,一種米養百樣人,妳不能期待每個人都像我們家人這麼勇敢呀!」
「可是,至少也不能如此懦弱啊!」
「妹,其實我念軍校時也經歷過很多事,曾徬徨失措,也曾有萎縮怕事的時候,只是都靠意志力熬過來了,有時適度的懦弱,並不表示不剛強,反而是一種緩衝,將壓力吸納後,會更堅韌,說不定佳隆就是處於過渡期,等內心裡潛在的壓力紓解後,一切都會改觀呢!」
「我不知道,或許吧!」
如果真的只是過渡期,她在他最艱困時離棄他,他還會回頭要她嗎?
她真的錯了嗎?

弟弟生性較崇尚自由,年紀又輕,他給她的建議比較彈性。
「姊,好歹都是妳自己的選擇,妳深思熟慮過嗎?」
「是的。」
弟弟給她鼓勵的微笑:
「那就好,姊,在感情世界裡,都是我們自作自受,別人無法給我們論斷,男女之間的感情本就沒什麼道理可言,不要去計較別人說什麼,自己自在就好,妳的任何決定,我都支持!」
弟弟一席話,讓她吃了定心丸,只是對自己離婚的決定,還是有點茫然,不知到底是對或錯!

秀貞邀她一起經營幼稚園,以她的會計專長協助她處理帳務。
她知道她是要幫助她,她決定接受,但不是帳務處理,而是直接投入當幼稚園老師。
秀貞是園長,她是老師。
幼稚園工作讓她的生活重新絢爛起來,她面對小朋友,重新找到她的人生,沒有大人間的恩恩怨怨,她在好友的照拂下,日子過得充實又愜意。

雅妍一直未忘情於耀彬,與振坤的相處情況也沒改善。
這也難怪,一個男人怎能容忍枕邊人心中有別的男人存在?
小兒子出生後,雖然振坤非常疼愛,可是這也沒改變他對她的態度。
心情不好時,還是會揮拳相向。

兒子滿周歲時,弟弟崑藤在一次飛機失事中喪生。
他是空軍飛行員,平時和她感情很好,他們都喜歡唱歌,在她未出嫁前,兩人常在一起唱歌,她唱他彈。
他後來考上軍校,畢業後當上飛行員。
他也是村子裡傑出的青年,她一直以他為榮。
聽到他失事的消息,她非常震驚,回家安慰年邁的父母後,她傷心欲絕地收拾他的遺物時,發現一把吉他,她把它帶回家。

其實她對吉他也稍有涉獵,只是她一直習慣於讓弟弟彈奏,她喜歡享受那種溫馨的氣氛。
她撫著吉他,彈奏著以往她們常合唱的『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』,唱著唱著,想起弟弟,眼淚又流下。

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
作詞:丁曉雯 作曲:陳志遠 編曲:陳志遠

愛過就不要說抱歉 畢竟我們走過這一回
從來我就不曾後悔 初見時那美麗的相約
曾經以為我會是你 浪漫的愛情故事 唯一不變的永遠
是我自己願意承受 這樣的輸贏結果
依然無怨無悔 期待你的出現 天色已黃昏
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
善變的眼神 緊閉的雙唇 何必再去苦苦強求 苦苦追問


冷不防振坤衝進來,一把搶走她的吉他。
她憤怒地質問:
「幹嘛搶走我的吉他?」
他也憤怒地回答:
「誰聽不懂妳的弦外之音?」
「什麼?」
「妳還在懷念黃耀彬!」
「那有?」
「妳唱的不是『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』嗎?」
「是又怎樣?」
「不回家的人不是黃耀彬是誰?」
「你發神經啊?這是我跟我弟常唱的一首歌!」
「少騙我!」
一拳揮過來,左頰又腫了一塊。
她抱著兒子痛哭,他則頭也不回,一甩門就出去了。

有一次眷舍舉辦歌唱比賽,她報名參加。
角逐者很多,她以一曲『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』獲得優勝。
正當她興高采烈地抱獎杯回家時,他進門後,馬上賞她一巴掌,
她愕然:
「幹嘛打我?」
「妳還是不能真心真意跟我在一起!」
「說什麼鬼話?孩子都生了,你還懷疑我?」
「妳自己心知肚明!」
「我沒對不起你!」
「那妳為什麼每次都唱『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』?」
「我要講多少遍?這是我和弟常唱的歌!」
「妳不要找一個沒法對質的人來當擋箭牌!」
她住口了,再說什麼也沒用!
總有一天,等折磨盡了,她會毫不猶豫離去。

兒子三歲時,她又懷了第二胎,是女孩。
她決定不要再生了,既然不願和他長相廝守,兩個就夠了。
他對兩個小孩都很疼愛,這點令她很放心,原本以為他會遷怒,看來多慮了!
尤其兒子越大越像他,讓他更寵愛有加。
心中的疑慮已消,卻改變不了對她婚前和耀彬那刻骨銘心愛情的妒意,他不願意他仍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!
男人在這方面還是很小器的。

雖擁有護理師執照,也有臨床護理工作經驗,她一直沒有回醫院上班,一方面是小孩還不能離手,另一方面,她也怕再碰到耀彬,除了怕尷尬外,更怕引起振坤無謂的揣測。
雖說振坤仍然動不動就會打她,她並沒有申請家暴保護令的念頭,她抱著虔誠還情債的意念,忍受他不理性的拳腳,只在偶而感到極度委屈時,才會找秀貞訴苦。

在女兒出生後不久,振坤就因職務調動搬離眷舍,離秀貞家約一小時車程。
每次她都趁振坤值勤,夜晚無法回家時,背著兒子,抱著女兒,舟車勞頓地趕到秀貞的幼稚園,讓小孩跟幼稚園園童一起玩耍。

讓她如此勞累,秀貞每次都很不捨,但幼稚園又不能隨便停課。
「雅妍,離開他吧!」
「不,還不到時候!」
秀貞不解地問:
「那妳還要忍多久?萬一有一天打出人命怎麼辦?」
「不會的!他打我還會有分寸的!」
「可是,妳太苦了!」
她幽幽地說:
「我現在離開他,孩子將來會認為我是個不負責任的母親。以振坤對孩子寵愛的程度,如果在成長過程中,我沒有陪在身邊,將來他們的心一定向著父親,我將一無所有!」
「可是,為什麼他不能把對孩子的愛分一點給妳?妳是他妻子呀!」
「男人在感情方面的自私,不是我們女人所能理解的。當初我實在不該跟他坦白婚前和耀彬的交往!」
聽她這麼說,秀貞心中猛然一震:
「妳的意思是說男人很在意這種事?那,我和志洋交往,豈不是也犯了大忌?」
「我想,鴻翔知道的話,應該也無法容忍吧!」
「可是,我們只是精神上交往,我們很純潔的!」
她嘆口氣:
「秀貞,精神上的出軌並不亞於肉體的背叛,我認為只要是男人,都無法忍受的!妳要小心,好好處理這段感情,不要和我一樣受苦!」
「我會的!」

日子平淡地過了六年,兒女們都已上小學。
這段漫長的日子,她除了偶而找秀貞及曉茵聊聊天外,就是照顧兩個小孩。
振坤並不常在家,偶而在家時,兩人也沒什麼交集。
她從不主動找他聊天,怕誤觸地雷,無辜討來一頓毒打。
兩人同處一個屋簷下,卻如同陌生人。
小孩是他們之間唯一的潤滑劑,因為他也喜歡一對兒女。

有時她送孩子到學校後,獨自一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,會有出去找份工作的念頭。
但以自己的護理專長,去大醫院要輪班,去小診所工作時間太長,均無法配合小孩的作息。
她想到唯一能紓解寂寞又能兼顧小孩的是學才藝,從小就對瑜珈有興趣,護專時也參加過社團,應該比較駕輕就熟。
怕他誤解,她事先跟他報備:
「振坤,我想利用小孩上課空檔去學瑜珈!」
想不到他很爽快地答應!

瑜珈老師是個年紀和她相仿的女人,已婚但保持一副姣好的身材。
第一堂課先做伸展操,她以前就有基礎,高難度的動作一點就通,讓老師非常驚訝。
「雅妍,妳身體柔軟度很好啊!」
「老師過獎了,只是以前有練過,不過已太久沒練習,骨頭都硬啦!」
「那裡的話?妳很有潛力,要不要學精一點,也跟我一樣做專業瑜珈老師?」
「我真的可以嗎?」
「我不會看走眼的,妳有慧根!」

在老師的特別調教下,她才發現自己在護理外的專長,其實她對任何事都有慧根,不只是瑜珈。
只要她想學的,老師一教,她馬上能融會貫通。
她在短短一年內,透過老師介紹,參加瑜珈師資養成班,然後經過考試、認證,成為領有執照的瑜珈老師,也在自家二樓開班授課。

振坤對她教瑜珈之事並沒有反對,其實他對她婚後的一切並沒有故意刁難,會忍不住打她,是心中的結未解。
如果當年她不跟他坦言婚前的一段情,他應該會疼惜她,只是看到她時,就會想起這段讓他不舒服的過去。

教瑜珈的時間每星期只有一、三早上,其他時間仍有閒暇。
她想,或許可學英文打發時間,振坤照例未反對。
由於學英文時間均在晚上,振坤要求她帶兩個小孩一起去上課。
他認為,孩子不能輸在起跑點上。

英文老師是美國人,叫JOE,來台灣學中文,在某家高中擔任英文老師,補習班教英文是兼差,比她小三歲。
由於已來台灣一段日子,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,雖然腔調怪怪地。

第一堂課自我介紹,因她帶著兩個小孩,特別令人注目。
JOE也不例外,故意要她用英文自我介紹。
她結結巴巴地說:
「My name is 王雅妍…….」
他微笑地說:
「我看先用中文好了,這樣吧,我給妳取個英文名字 JASMINE,好嗎?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茉莉花。」
「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?」
「我喜歡茉莉花,妳的樣子讓我想起茉莉花,清香優雅!」

「這是妳的小孩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看不出來喔!」
「怎麼會?我已結婚近十年了。」
他驚訝地說:
「怎麼可能?妳看起來才二十幾歲!」
她不禁啞然失笑,果然外國人對東方人的年齡沒有概念!
「我已超過三十了!」
「啊!」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!

「JASMINE,妳兒子我取名TONY,女兒叫 RUBY,OK?」
「好呀!」
「TONY,RUBY,叫UNCLE!」
孩子們很高興地叫:
「UNCLE!」
他似乎很喜歡小孩,馬上和他們打成一片。

下課前,他跟她要電話號碼,也給了她電話號碼。
她心想,這應該沒什麼,老師與學生有時需要聯絡,交換電話號碼是正常的。

第二次上課前兩小時,她正準備晚餐,電話聲響起。
她接了:
「請問你是那一位?」
「JASMINE,我是老師JOE。」
「還沒到上課時間呀!」
「我知道,我想….」
「什麼事?」
他吞吞吐吐地:
「我等一下去補習班時,剛好經過妳家,我想妳帶兩個小孩不方便,我可以順道接妳!」
「可是,我們還沒吃晚餐!」
「沒關係,我等一下才會過去,那時妳們應該已用完餐。」
振坤不在家,他過來接她應該沒什麼問題,原本她就擔心一輛摩托車要載兩個小孩,可能會有危險!
「好吧,那就麻煩你啦!」

熟悉了以後,JOE常在上課時故意找她說話。
她的英文程度也大幅躍進。
有一次,下課時她問:
「JOE,你家鄉在那?」
「德州,牛仔的故鄉!」
「德州很大吧?」
「當然,比起德州,台灣面積簡直微不足道,那裡非常富庶,人民生活得很好!」
「那你為什麼要來台灣?」
「我當初是想來學中文,不過久了,卻愛上這個地方,這裡的氣候和德州很像,我蠻適應的!」
他想了一下:
「尤其這裡的女孩,令人著迷!」

「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?」
「就像妳一樣,清香優雅,雖不是很讓人驚豔,但很耐看,讓人忘不了。」
她疑惑地問:
「那個幸運女孩是誰?怎不介紹給我認識?」
「她一直存在我心裡……….」
他微笑地說:
「終於有一天出現了!」
「在那?」
「遠在天邊,近在眼前!」
「我?」
他深邃的眼睛直視著她:
「沒錯!是妳!」

她嚇了一跳:
「JOE,你不要開玩笑,我已結婚生子了!」
「那又怎麼樣?」
「中國人的禮教,你學中文時沒讀過?」
他堅定地說:
「我會等!」
「別傻了,JOE,天涯何處無芳草,你等我不會有結果的!」
「為什麼?」
「第一, 我有家庭!」
「妳丈夫對妳並不好!」
她又嚇了一跳:
「你聽誰說的?」
「TONY 和 RUBY告訴過我,爸爸常打媽媽,有時我看妳臂部有傷痕,就知道妳丈夫又動粗,妳知道嗎?我很心疼啊!」
她無法反駁,不過又提出第二個問題:
「第二, 你比我小三歲!」
「那不是問題,我們美國人不是頂在意年齡的差距,況且妳外表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,妳不說,沒人知道的!」

說不過他,她心裡猶豫不決。
要繼續學英文,那這段感情會有什麼結局?
如果不學,振坤問原因,怎麼跟他說?
況且兩個小孩在JOE刻意籠絡之下,UNCLE長UNCLE短的,和他親熱得不得了,要他們不來上課,恐怕得費上好大功夫,弄不好,徒增振坤疑竇!
只有硬著頭皮繼續下去囉!

有一次,振坤為了小事又打了她,臉頰紅腫一大塊。
她帶小孩去上課時,遮遮掩掩地怕他看到。
還是被他發現:
「JASMINE,妳丈夫又打妳了?」
「沒有,我不小心摔倒的!」
想不到一對兒女齊聲說:
「UNCLE,是爸打的啦!」
謊話被拆穿,她很尷尬。
他竟然眼中泛淚光,哽咽地說:
「怎麼可以這樣,疼不疼?」
看他的模樣,她突然心裡一酸,眼淚也泉湧而出。
他拿出手帕,輕拭她的臉:
「不哭,不哭!」
她一委屈,不由自主抱著他哭了起來。
兩人心的距離一下子拉近許多。

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的情愫是如何產生的,他們很自然地互相關懷。
美國人比較熱情,摟摟抱抱在所難免。
不過在孩子面前,他們絕不牽手或摟腰。
JOE也怕萬一振坤知道,那麻煩是很大的。

有一次星期六晚上下課後,JOE 約她:
「JASMINE,下星期一早上妳可以出來嗎?」
「幹嘛?」
「我那天休息,我想單獨跟妳在一起,每次妳小孩在旁邊,有些話我都不敢
說!」
「要去那?」
「最近有家休閒農場新開幕,聽說值得一遊!」
估算當天振坤不在,她也有點偷情的心動:
「好啊!」

星期日下午,她整理衣物時,看到運動服才想起星期一早上有瑜珈課。
她趕緊打電話給JOE:
「JOE,星期一早上我無法赴約!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在教瑜珈,星期一、三早上都有課!」
「妳在教瑜珈?」
「是呀,我是有執照的瑜珈老師。」
「真的?我可不可以當妳的學生?」
「好像不行耶!我只收女學員。」
「不能破例嗎?」

星期一早上,正當她在教貓式時,JOE開門探頭進來。
她趕快叫學員自行練習,把他推出門外。
「喂!我跟你說只有女學員才能參加,你不要攪局嘛!」
他嘻皮笑臉地:
「不要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嘛,不然請所有女學員表決,決定要不要收我這個徒弟!」
眾人看到一個外國男人要學瑜珈,竟然拍手叫好,弄得她接受也不是,拒絕也不是,愣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!
他得意地朝她擠擠眉:
「她們都同意啦,老師好!各位同學好!」

每星期一、三的瑜珈課,他都準時參加。
趕不走,只好任其自然了,他不尷尬,她也就處之泰然。

有一次,振坤正要出門,突然發現瑜珈班有位外國男生。
他很驚訝,停下來和他打招呼:
「HELLO,HOW ARE YOU?」
JOE忍住笑,正經八百地以中文回答:
「你好!」
振坤尷尬地說:
「原來你會說中文?」
「是啊!」
「我們瑜珈班只收女生,怎麼會有男生呢?」
「我慕名而來,經過所有學員同意,破例收我。」
振坤感覺怪怪地,卻不知怪在那,只好說:
「喔!」
害她捏了一把冷汗!

一天晚上,振坤在家,突然電話響。
他接聽:
「喂,你好!請問找誰?」
「我找JASMINE!」
「JASMINE?」
她搶過電話:
「JOE,有事嗎?」
「妳先生在家呀!」
「是呀!」
「那我不多說了,免得他起疑!」

等她接完電話,振坤不懷好意地問道:
「誰是JOE?」
「就是我英文老師嘛!」
「聲音怎麼那麼熟?」
「就是那個學瑜珈的外國人嘛!」
「怎麼那麼巧?妳們交情非淺嘛!」
「你不要誤會,我們沒什麼關連!」
他笑笑:
「是嗎?為什麼妳這麼緊張?」
「那有?」
「還對號入座呢!」
她生氣地說:
「你不要亂講!」
他也有點生氣地說:
「妳最好不要讓我發現什麼,否則我的拳頭不會饒妳!」

振坤叫兒子過來:
「兒子啊!告訴爸爸最近英文學得怎麼樣啦?」
「爸,老師說我們進步很快呢!」
「真的?太棒了!老師還說什麼?」
「老師說,其中最厲害的是媽,他還給媽獎勵呢!」
「真的啊?怎麼獎勵?」
兒子平常對父親就很親近,因父親很寵他,因此毫不猶豫地就回答:
「他給媽的獎勵很特別呢!」
「怎麼特別法?」
「就是下課時抱著她,還嘴對嘴呢!」
「真的?」
「我偷看到的,媽叫我不要跟別人說!」

星期四晚上,她帶小孩去補習班學英文,振坤不動聲色尾隨而至。
他坐在櫃台等。
下課時,兒子和女兒蹦蹦跳跳地跑出來,她和IOE手牽手,有說有笑跟在後面。
突然聽到兒子大喊:
「爸!」
他們嚇得放開緊握的手,茫然無措地看著振坤。
「×××!」
振坤罵了一聲三字經,拳頭就揮過來。
JOE伸手擋住,可是振坤堂堂一個警官,文弱的JOE那擋得住?
振坤咆哮地對她說:
「回家!」
回頭瞪了JOE一眼:
「我會跟你算帳的,準備滾回美國吧!」

回到家,他把她按在沙發上一頓毒打。
孩子們嚇得瑟縮在牆角,一句話也不敢吭。
發洩完後,他拿起電話:
「打電話告訴他,叫他滾回美國,否則我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!」
她顫抖地握住話筒:
「JOE,是你嗎?」
「JASMINE,不哭,他在旁邊嗎?」
「嗯!」
「那妳用英文說!」
她用英文將振坤的話轉告他,並告訴他剛受到毒打,全身受傷又酸痛。
他說想趕過來助她一臂之力。
「別傻了,你不是他的對手,好漢不吃眼前虧,你先辭掉一切工作,回美國一陣子,等時機到了,我會找你的!JOE,I LOVE YOU !」
對英文不靈光的振坤聽得滿頭霧水,但依稀聽到一句『I LOVE YOU』,氣得
又揍她一拳,然後氣呼呼地出去了。
孩子們齊聚過來,抱著她痛哭成一團。

振坤打聽到JOE服務的學校,向校長舉發他誘拐有夫之婦的事,終被辭退教職。
補習班也在振坤的施壓下,辭退JOE的工作。
他走投無路,只有回美國一途。
臨走,他給她美國德州的電話號碼,告訴她:
「我會一直等妳的!」

振坤禁止她再去學英文,怕又歷史重演。
雖然留不住她的心,他也不想讓自己再戴綠帽!
瑜珈班仍照常開課,因係在自家樓上上課,他比較放心,只要沒有男學員出現,她應該不會再出軌吧!

先前因耀彬事件,兩人已貌合神離,現在發生JOE事件,關係降至冰點,他甚至不願再和她對話。
有事則透過孩子傳話,因沒有直接接觸,動手打人頻率大為減少,她雖心苦,肉體上反而不再受虐。

她找秀貞談這件事。
秀貞很心疼,卻也有點責怪地告誡她:
「當初妳不是要我小心處理與志洋的交往?妳自己怎麼會這麼不小心?」
「我也不知道,JOE是繼耀彬第二個令我有感覺的男人,雖然他是外國人,但那種熟悉的感覺,讓我一頭栽了下去,我想,他應該是我多年來尋尋覓覓的那個人吧!」
「可是,他不是已回美國了嗎?」
「我們有互留電話,只要時機到了,自然水到渠成!」

轉瞬間,兒子已升上高中,女兒也念國中。
他們都已長大,以往心智未成熟,不知父母之間的恩怨,只知爸爸常打媽媽,也沒什麼特殊感受。
但長大了,有了自己的看法。他們對爸爸動輒毆打媽媽的行為漸感不以為然,因為不知媽媽為何要受罪?

有一次被踢了一腳,雖然比起年輕時,這種疼痛微不足道,但孩子們馬上蹲下來,輕撫她的腳:
「媽,爸怎麼這麼粗暴?」
「……」
「從小到大,不管什麼事,只要爸不高興,就對妳拳打腳踢,媽,妳為什麼不反抗?」
「你們不會懂的!」
「媽,我們都是大人了,會明辨是非,妳說出來,我們會懂的!」

看到孩子這麼貼心,她決定將藏在心裡的話說清楚,讓他們了解來龍去脈。
他約略把婚前與耀彬的一段情說了一遍。

兒子沉思了一下,不平地說:
「爸也太小氣了,誰婚前沒談過戀愛?我要去跟他說!」
「不用了,你有這份孝心,我很感動,可是不要節外生枝!」
「可是,媽,妳還要受苦多久?」
「等時間到了,我就會走出苦難的陰霾!」

「媽,妳是說,妳會離開爸?」
「孩子,如果有一天,我和你們爸爸離婚,你們會同意嗎?」
女兒哭了出來:
「媽,不會的,你不可跟爸離婚,妳是開玩笑的,是吧!」
兒子比較成熟,他說:
「妹,不要這樣,媽也有她選擇的自由!爸這麼不尊重媽,難道要媽忍耐一輩子?太殘忍了!」
「可是,我們不就變成沒媽的小孩?」
「傻孩子,就算媽離婚,也永遠是你們的媽呀!」

JOE回美國之後,幾乎兩、三天就打一次電話,她每次都要他長話短說,可是他就是不聽。
後來兩人結婚之後,他才告訴她,為了能聽到她的聲音,他幾乎花光他所有的積蓄。
他說,他父母希望她到德州看看他們廣大的牧場,而且還說,雖然他們都是基督徒,但不會勉強她加入。
JOE家中有兩個男孩,大哥已結婚,他父母希望他趕快和她結婚。
他感性地說:
「何時可走出第一段不愉快的婚姻?讓我用滿心的愛,彌補妳這段委屈!」

她不敢承諾什麼,一方面沒有心理準備要遠嫁到美國,她所有親戚朋友都在台灣,另一方面,在此時離開一對可愛的兒女,她不放心,至少要等到他們都大學畢業,她才可放手。

兒子考上大學後就住宿在外,後來女兒也考上大學,家中只剩振坤及她。
或許是年紀漸增,或許是孩子不在身邊,振坤對她的態度也有改變,雖彼此仍冷冷淡淡,但畢竟同處一個屋簷下,開始會對她噓寒問暖。
另一個因素可能是他發現她常和JOE在電話中講很久他聽不懂的英文,隱約知道這段婚姻可能不保產生的危機感。
這種轉變令她很困惑,她寧可他保持一貫的態度,這樣將來提離婚也較理直氣壯。

最大的轉變是他在家的時間變長了,每星期一、三的瑜珈課,還會在她穿運動服時幫她招呼學員,讓學員們都稱讚她有位好丈夫。
她很矛盾,對有如此巨大轉變的丈夫,是幸或不幸?為什麼等到她覺得可以心安理得離開時,他會有這種牽絆她的舉動?

她和秀貞、曉茵約在『寒軒』討論。
秀貞比較中性,她要他考慮:
「雅妍,雖然振坤以前超過份,但畢竟已有悔意,妳要為兩個孩子著想,不要輕言離婚!」
「可是,我跟JOE怎麼辦?」
「妳有沒想清楚?JOE和妳文化背景不同,觀念也迥然不同,妳們婚後的相處也有其潛在的困難度,另外,妳可能拋棄一切,和他到美國嗎?那種陌生的國度,沒有親朋好友,有欣喜沒人可分享,有委屈沒人可傾訴,跟監獄有何不同?」
「我們可以不去美國,他會順著我的!」
「人總是要落葉歸根,不可能栓住他一輩子,到最後他還是要回去的!」
「那,就是我們緣盡之時,我會讓他離去,至少我年老時,還有小孩及妳們這些好友!」
「妳怎麼這麼固執?」
「也許是感覺吧!我覺得目前JOE和我頻率相近,至於未來,若頻率有偏差,就順其自然啦!」

或許曉茵在婚姻已有深刻體會,她持贊成意見。
「我認為,既然感覺已不對,對方再怎樣示好,都不能心軟,否則對不起自己的感覺!」
「可是,我有點矛盾!」
「掙扎是難免,但妳有沒想過,如果年輕時被當出氣筒,等年紀大了,需要老伴,才開始對妳好,那妳也未免太沒尊嚴了!」
「妳認為我應該離開他?」
「當然,傻瓜才會迷惘!」

她找孩子談。
兒子說:
「媽,妳受夠了,雖然我愛爸,可是我對她常打妳的舉動,覺得非常反感,所有後果都是他咎由自取,我支持妳的決定,我永遠愛妳!」
女兒也說:
「媽,我也想通了,女人絕不是男人頤指氣使的受氣包,我們對爸以前對妳的態度深為妳委屈,我不反對妳追求第二春,只是別忘了,不管妳選擇對象是否為UNCLE JOE,妳一定要跟我們一起成長,不可不理我們!」
聽到孩子如此貼心、懂事的表白,她放下心中的大石頭,緊緊抱住他們,並連聲答應:
「不管未來如何,你們永遠是媽的最愛!」

導致她提出離婚的導火線是在聖誕節前夕,她接到JOE的賀卡。她正打開讀裡面的文章時,被振坤搶了過去。
他不大懂英文,可是知道這是JOE寄來的,心中醋意大發,當場撕毀賀卡。
她氣極大喊:
「你幹什麼?」
「你們一直有聯絡?」
「對呀!朋友聯絡有什麼不對?」
他發狂地叫:
「朋友?這算那門子的朋友?」
「不然是什麼?」
「紅杏出牆!」

心中被重重一擊,她崩潰了!
紅杏出牆?這句話殺傷力太大,她幾乎招架不住!
和JOE交往,雖然有摟抱、親吻,可是尚未突破最後防線。
這算紅杏出牆嗎?他真的是這樣認定的嗎?
在他心目中,她是個不貞節的妻子吧!如果這樣,不如求去吧!

「振坤,我們離婚吧!」
「為什麼?為了JOE?」
「不為什麼,我累了!」
看她一臉認真,他有點嚇呆了:
「我是一時生氣說氣話!」
「言由心生,我想既然你內心一直對我有懷疑,我們分開會快樂些!」
「不要這樣!想想我們如何跟父母、兒女交代?如何向認識我們的朋友說明,我輸不起這個臉!」
「到這種地步了,還顧什麼面子?」
他採溫情攻勢:
「孩子怎麼辦?」
「我已取得他們同意,孩子我保留探視權,其餘歸你!」
看無法轉圜,他無奈地說:
「好吧!既然妳如此堅持,不過,孩子歸我,至於財產…..」
她怕他反悔,馬上接道:
「你給我五十萬,外加我開的TOYOTA,其餘我都不要!」
「好吧!」
一段不愉快婚姻譜上終曲。

她搬出待了近二十年的家,聽從秀貞建議,到幼稚園附近租屋而居,就跟以前在眷舍一樣,三個人又聚在一起,互相扶持。

本來秀貞也邀她到幼稚園當老師,如此姊妹三人可共同經營,也互相有個照應。
但她認為必須靠自己的力量,因為未來的路還很長,既然是自己的選擇,就要自負責任。
她租了店面,經營瑜珈班,靠秀貞及曉茵的幫忙宣傳,很快就爆滿。
她把學員分成三班,一四、二五、三六各一班,星期日休息,收入固定,日子也安定下來。

振坤也多次打電話求她回心轉意,但她已鐵了心,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一對兒女,好在兒女們在星期日她休息時,都會趕來跟她窩一晚,讓她很開心。
兒女們也帶來老爸的近況:
「媽,爸最近都沉默寡言,人一下子老了好多?」
「他對你們怎麼樣?」
「跟以前一樣很寵我們,有時覺得他好可憐喔!媽,妳回來好嗎?」
她搖搖頭:
「跟你爸說,忘了我吧!再去找一個他喜歡的人結婚吧!」
「爸說,他現在才體會出妳的好,可是太慢了,除了妳,他不會再娶!」

是的,太慢了,人生有很多時候都要等到失去才知珍惜,就像她對於耀彬及振坤對於她!

她想到耀彬,這麼多年了,他過得好不好?
如果要她在耀彬和JOE之間二選一,她會選擇誰?
她非常肯定地告訴自己:
「耀彬!」

一次聚會裡,她跟她們提起這件事。
曉茵起哄:
「妳現在已是單身貴族,不受世俗禮教拘束,我們找耀彬好不好?」
她有點遲疑:
「這…..」
她害怕見到他,當初是她的錯。
「怕什麼?頂多道個歉,說不定他婚姻也觸礁,這樣,我們雅妍就可乘虛而入,不用大費周章去嫁美國人囉!」

曉茵打電話到她以前服務的醫院,對方告訴她,黃醫師現是某大學醫學院教授。
她打電話到學校:
「請問貴校是否有一位黃耀彬教授?」
總機小姐說:
「請等一下,我幫妳轉接。」

「喂,請問那位?」
「黃教授,我有位朋友非常想念你,不知你還記的她嗎?」
「誰?」
「二十幾年前,你是否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?」
「…..」
「你忘記了?或許是我朋友自作多情,對不起,打擾了!」
「等等…..」

她吊他味口:
「如果你已忘記這一段,那我朋友也不想打擾了,或許是她自己想太多!」
「等等,妳說的是不是王雅妍?」

「耀彬,是我!」
「真的是妳!好久不見,妳好嗎?」
「不好,我剛離婚!」
「離婚?為什麼?」
「一時也說不清楚,不過情況沒有很糟!」
他憂心地說:
「妳在那裡?我們見個面,好嗎?」
「好!」

她約他到租處附近一家咖啡屋見面。
曉茵自動要求當電燈泡,她一直很想看看這個令雅妍很有感覺的男人。

耀彬提早半小時到,當雅妍和曉茵到達時,他仍相當激動。
這也難怪,一生只有一次初戀,當初不明不白分手,他一直想弄清楚!
雅妍比他更緊張,手心直冒汗。
還是耀彬先開口:
「嗨!好久不見!」
她低下頭,不敢看他:
「好久不見!」
他轉移尷尬,看著曉茵:
「妳是打電話給我那位小姐?」
「是的,我叫曉茵,你好!」

看兩人好像沒話講,曉茵這電燈泡趕快發揮功能:
「聽說你們以前差點結婚?」
耀彬說:
「是呀,當時我家還準備好要迎娶呢,想不到她莫名其妙落跑了!」
她紅著臉,囁嚅地說:
「對不起啦,是我不懂事,誤會你啦!」
「不過,到底怎麼回事,這二十幾年,我還想不出原委呢!」
她把當初因看到他和一個女孩步入咖啡館的事起誤會,要求分手的來龍去脈告訴他。
他猛拍額頭:
「天啊,那是我表妹,她有事找我,我們只是聊天而已!」
「我知道,可是等我要再找你解釋時,你已結婚!」
「妳知道,結婚前一日,我到妳家門口等妳一夜嗎?」
「啊!真的嗎?我不知道啊!」
「我告訴自己,如果有緣,我會碰到妳,只要妳肯接受我,我馬上解除婚約!」
「你怎不打電話給我?」
「那就不叫緣份了,而且我也不知妳是否願意見我,我沒那勇氣!」
她嘆口氣:
「的確,就算當時你打電話給我,我仍在氣頭上,也不會理你的!」
「我等了一夜,只道無緣,我只有接受命運的安排了!」

看氣氛有點傷感,曉茵故意調侃說:
「黃先生,你知道嗎?今天我們雅妍好緊張喔!就像要相親一樣,換了好幾套衣服,還一直問我好不好看!」
她有點不好意思:
「那有?」
「還說沒有?誰出門時還要我用拉的呀!」
他替她解圍:
「其實也不用緊張啦,都這麼熟了!」
曉茵故意拖長音調:
「是嗎?」
弄得耀彬面紅耳赤,誰都看得出,他的緊張程度不亞於雅妍!

「你過得幸福嗎?」
「還好,我太太是國小老師,有一男一女,還蠻乖的!」
「他們都在念大學了嗎?」
「是的,男孩快大學畢業了,女孩今年升大二。」
「念那個學校?」
「男的××大學,女的××大學!」
她摀住嘴:
「啊!我們女兒同校同年級呢!」
「真的?這麼巧?」
「女兒迎新時,你有去嗎?」
「有呀,蠻熱鬧的,校長還男扮女裝,頗搞笑的!」
她更驚訝:
「你也在場?」
「當然,從小兒女任何活動,我們夫妻都不會缺席!」
她黯然地說:
「我也在場呀,只是我前夫從不參與,只有我參加!」
換他驚訝:
「看樣子我們真的無緣囉,如果…..」
「如果怎樣?」
「如果碰到,會有什麼反應?」
會有什麼反應?落荒而逃抑或大方地打聲招呼?

「妳怎麼會離婚呢?」
曉茵搶著回答:
「還不是因為你?」
他不解地問:
「因為我?」
她笑著對曉茵說:
「不是他,是我罪有應得!」
「我不懂!」

她把從留著他們合照被振坤發現毆打她開始,一五一十地告訴他,只除了漏掉JOE那一段。
在她私心裡,如果他也有婚姻問題,她願重回他懷抱,JOE就抱歉了!

他心疼地說:
「這些年來妳受苦了!」
她笑笑搖頭:
「不,我是自作自受,當初不該對我們感情沒信心?」
「可是,妳為什麼一直不肯聽我解釋?」
「我太主觀,也太意氣用事,我一直以為男女之間失去感覺就沒有在一起的誘因,我主觀地認定你背叛,那份信賴的感覺因主觀意識而消失無蹤,想想也真可怕,戀人眼底真的容不下一粒細沙!」
「那現在那份感覺還在嗎?」
她癡望著他,有點失神:
「在,還在!」
曉茵悄悄地走向化妝室,留下他倆。

她情不自禁緊抱著他,兩人擁吻起來,就像以前熱戀時一樣。
她喃喃自語:
「耀彬,我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幾年,現在,那份感覺全都回來了,我要你!」

她有點失魂落魄地回到住處,曉茵也跟進來。
曉茵一進門就嚷著:
「雅妍,這麼棒的男人,妳怎麼會放手呢?」
她還是一副魂不守舍地神情:
「…..我怎麼會放手呢?」

「我剛差點就哭出來,他說,結婚前一日,他到妳家門口等妳一夜,還說,如果有緣讓他會碰到妳,只要妳肯接受他,他馬上解除婚約!這種男人打燈籠都找不到,妳竟然趕他走!」
「我知道錯了嘛!」
曉茵突然說:
「或許可亡羊補牢!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如果他婚姻不順遂,妳就有機會囉!」
「可能嗎?這種好男人,他太太會像我一樣發神經趕他走?」
「說的也是,不過不試怎麼知道沒希望?」

她約他再去咖啡屋。
「耀彬,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找你贖罪嗎?」
「不要這麼說,一切都是命運!」
「你真的過得很好?」
「真的!」
她握著他的手:
「你會想我嗎?」
「會,我常會想起妳,有時我和妻兒在一起的時候,看到她們興高采烈追逐玩耍時,我常有種錯覺,那位幸福的媽媽就是妳!妳知道嗎?這輩子唯一讓我刻骨銘心的只有妳,我太太是憑媒妁之言結婚的,婚前我們並無感情!」
她抱住他:
「那,讓我回到你身邊吧!」
耀彬也有點迷惑地反抱她,兩片嘴唇印在一起,兩人都貪婪地吸取對方的濃情蜜意。
她紅了臉,輕聲耳語般:
「今晚到我家,好嗎?」

他跟她到她住處。
她住的是套房,只有沙發、化妝台及一張雙人床等簡單的擺設。
他坐在沙發上,端詳了一下室內:
「雅妍,妳沒開伙吧!」
「一個人將就一下,我都外食。」
她從冰箱拿出紅酒,倒了兩杯,遞給他一杯。
他啜了一口:
「妳喝酒?」
「不常喝,只有高興及心煩才會喝一杯?」
「妳現是高興或心煩?」
「都有。」
他笑著說:
「高興什麼?又心煩什麼?」
她幽幽地回答:
「高興的是能和你久別重逢,心煩的是不知能否心想事成?」
「心想事成?」
「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?」
「什麼事?」
「如果,我要跟你,你還會要我嗎?」

他緊促眉頭,陷入沉思。
她靠了過去,依偎在他身上。
「耀彬,你知道嗎?我前夫常打我,每次我茫然無助時,我就幻想你在我身旁,用你寬厚的胸膛、堅實的雙臂溫柔地安慰我、撫摸我,我也因有這樣的幻想、期盼,才能夠撐過去!」
他聞著她的體香,聽到她的喃喃告白,忍不住又擁吻她。
這是屬於她的私密空間,她放下心防,準備奉獻給他,也想藉此栓住他的心。
他脫下她所有衣物,也脫下自己的。

突然,自皮夾裡掉出一張照片,那是他隨身攜帶的全家福照片。
照片上太太及兩個小孩正對他露出幸福的笑。
他心一驚,終於懸崖勒馬!

他先抓過床單遮住自己的身體,再撿起她的衣褲,請她穿上。
她滿臉紅霞,低頭慢慢穿上衣褲。
「雅妍,對不起,我情不自禁!」
她幽怨地睨他一眼,輕聲說:
「我沒怪你啊!我是心甘情願的啊!」

「耀彬,我給你看一張照片。」
她拿出一本相簿,抽出一張她和兩個小孩的合照。
「這是我的孩子。」
「長得挺不錯的,他們遺傳到誰?」
「都有吧,不過兒子像他,女兒像我!」
他看著她兒子,一副英俊挺拔的模樣,不禁好奇起來。
「妳前夫長得怎麼樣?」
她抽出一張她和他的合照:
「這是他!」
「很有男子漢的氣派呀,這應是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!」
「是呀,可惜很暴力,缺乏感覺!」
「感覺?」
「就是跟你在一起那種有點信賴、有點迷惑的感覺啊!」
她告訴他:
「感覺很重要,要有感覺,在一起才會甜蜜,你懂嗎?」
「我不知道!」

「你跟太太真的相處得很好?」
「是的,雖然我們婚前沒有感情,但婚後所培養出來的默契與信賴,是非常堅固的,她任勞任怨地打理著整個家,使我無後顧之憂!」
他頓了一下:
「說老實話,那天見面後,我有點心猿意馬,我甚至有跟她離婚而和妳再結連理的念頭,我不否認,見到妳那份悸動非常大,我幾乎有放棄一切再和妳在一起的打算,可是當晚發生一件事讓我發現自己的自私!」
「嗯?」
「那晚,兒子送急診,我說我以前曾是醫師,堅持要陪孩子整晚。她不准,她說我隔日還要授課,會受不了!她一直陪他到天亮,而她隔日學校也有課,她寧可苦了自己,也不要我和孩子受苦,我當時為我有想拋棄她的想法而感到慚愧!」
他解釋:
「剛我差點克制不了,我是看到太太的照片才懸崖勒馬的!」
「我知道!」
「妳不會怪我吧?」

她低著頭地說:
「你不再考慮?我不要名份!」
「雅妍,我愛妳,這輩子也不會停止愛妳,可是我不能離婚,也不會委屈妳當我的地下情人,希望妳能原諒我的懦弱!」
「不,這不是懦弱,這是負責任,耀彬,聽你這麼說,我知道該怎麼做了!」
「 ….?」

她把JOE的事告訴他,本不想讓他知道,現在應是時候了。
或許知道之後,可消除他對她的歉疚,她仍深愛他,她不要他們之間有任何不舒坦存在,縱使不能當夫妻,也要當永遠的好朋友!

「耀彬,有一件事,希望你能成全我!」
「什麼事?」
「在我嫁給JOE之前,我希望能獻身給你,這是我二十幾年前欠你的!」
「雅妍,不要這樣!」
「你嫌棄我?」
「不,我不敢!」
她緩緩脫下衣褲,躺到床上。
閉著眼睛享受耀彬的溫柔,她心滿意足,告訴自己:
「耀彬,再見啦,希望來生做你的新娘子!」

秀貞與曉茵知道她和耀彬的結局後,只有表示惋惜,但對耀彬對婚姻負責任的態度非常讚賞。尤其是曉茵,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感動得不得了,她對耀彬簡直到了迷戀的地步,直讚他有男人味、英挺、浪漫又顧家。
她不知在最後一夜,他還是接受了婚外的一夜情,如果知道了,不知會不會打折扣?
不過,這件秘密,應該只有雅妍和耀彬知道,一輩子也不會告訴別人的。

她打電話給在美國的JOE,他很高興地說:
「妳離婚啦?」
「是的,我離婚了!」
「我馬上到台灣找妳!」

JOE在雅妍住處附近一家高職找到英文會話老師的教職,他搬進她的套房,兩人形同同居,但她拒絕肌膚之親。
他絕口不提未來之事,她也因心裡有心結未解,一直未碰觸這話題。
這心中之結是這段異國婚姻到底在以英文溝通下,感覺會剩下多少?如果感覺不是很濃厚,那是否要遠嫁到美國?兒女怎麼辦?要就此放棄一切嗎?
她決定親自到美國一趟。

JOE很高興地安排她到德州老家。
他父親爽朗、豪邁的牛仔氣息,令她耳目一新。
他們不拘小節的作風讓她完全沒有壓力,在廣大無際的牧場裡,她身心感到非常舒暢,在精神上徹底放鬆。
他父親還會跟她開玩笑,他們把她當好朋友,不像中國人那麼有婆媳之分,他們互相以名字相稱,完全沒有長幼的拘謹。

他也告訴她:
「JASMINE,我父母說,如果妳不習慣美國,我們可定居台灣,他們會來台灣探視我們的!」
「真的?如果一輩子都在台灣,他們答應嗎?」
「當然,他們尊重我們的選擇!」
「JOE,你呢?」
「我以妳為主!」
「你知道我還有牽掛!」
「我知道,妳兒子和女兒!」
「對,他們是我剩下的依靠啊!」
他握著她的手:
「妳不用擔心,以前我就很喜歡他們,我想他們也會喜歡我的!」
她想了一會:
「JOE,有件事你不知會不會答應?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結婚後不想再生孩子,我有這兩個孩子已經夠了!」
他笑道:
「那有什麼問題?我會全心全意疼他們的!」
「JOE,謝謝妳!」
她放下心,當晚她給了他。

美國回來後,他們就像夫妻般同進同出,有了他們家族的承諾,她不再猶豫。
他也融入秀貞、曉茵、鴻翔、志洋這個圈子,大家變成好朋友。
這個圈子唯一不能同時出現的是鴻翔和志洋,其他的人心知肚明,但都不想說破。
這年夏天,她和JOE公證結婚,兩個小孩雖已長大,仍很高興地當花童,他們真的讓她很窩心。

鴻翔和志洋最後還是攤牌了,對秀貞來說,雖有驚濤駭浪之感,但總算有驚無險。
原因在於她一直堅守肉體的最後防線。

兒子嘉德研究所畢業那年,她要求鴻翔一道參加畢業典禮,但他以有重要公務為由,請她獨自前往。
她很委屈,只有這個寶貝兒子,自小任何活動父親都沒參與,最重要的碩士畢業典禮也缺席,對兒子而言,情何以堪?
她打電話給志洋,他答應專程陪她參加,嘉德自小就叫他叔叔,兩人關係也不錯,應該沒問題。

豈料鴻翔當日突然出現,原來他剛好在學校附近公幹,想到今天是兒子畢業典禮,進來看看。
他看見秀貞和志洋坐在家長席,大感意外。
觀察了一陣子,看不出什麼曖昧行為,他沒讓他們發現,悄然離去。

回家後,他不動聲色,到電信局調閱幼稚園電話的通聯記錄,才發現多年來兩人的密集通話。
他知情況不單純,找了個適當機會和她懇談。
她知東窗事發,至為恐慌,哇地一聲哭了出來!
反倒是他不忍心起來:
「告訴我怎麼回事?」
「我不是故意要背叛你的,我寂寞啊!」

她把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通通告訴他,並說:
「其實我內心愛的人還是你,可是你從來沒有正視過我的感受,我在志洋那邊得到你不能給我的關懷,我才陷入的!」
她看著他:
「志洋對我很尊重,他也很敬重你,因此這些年來,我們僅只於心靈之交,肉體上我絕對忠於你的!」
「……」
「如果你不能原諒我,我也不會埋怨,不過,我希望你聽我一句真心話!」
「什麼?」
「事業固然重要,但家庭更可貴!」

他打電話給志洋:
「同學,謝謝你多年來對我家庭的照顧!」
「我….」
「不用擔心,我不是興師問罪的,我是真正感激你!」
「對不起!」
「說什麼傻話?如果不是你,我家庭就毀了,我痛定思痛,我要學你,輕鬆面對工作,沒有家庭,工作上的成就又有何用?」
「同學,真的很對不起!」
「再說,我就要生氣了,今晚來我家小酌一下吧!」

鴻翔真的變了,以前那個超級浪漫、會逗她開心,翱翔天際的鴻翔,又飛回來了,她好開心。
志洋有點失落,不過看到他們夫妻又恢復恩恩愛愛,他也很安慰。
「志洋,去找她吧,她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嗎?」
他裝傻:
「誰?」
「還有誰?那位母性本能很重的護士妹妹啊!」
他顧左右而言他:
「再說吧!」